“幼鹅效应”与“锚定”

数十年前,自然学家康拉德·洛伦茨发现刚出壳的幼鹅会深深依赖它们第一眼看到的生物(一般是母鹅)。洛伦茨在一次实验中发现,他无意中被刚出壳的幼鹅们第一眼看到,它们从此就一直紧跟着他直到长大。由此,洛伦茨证明了幼鹅不仅会根据它们出生时的初次发现来做决定,而且决定一经形成,就坚持不变。洛伦茨把这一自然现象称作“印记”。

我们的第一印象和决定也会成为印记吗?如果是这样,这种印记是如何在我们的生活中发挥作用的呢?例如,我们遇到一个产品,我们接受的是第一眼看到的价格吗?更重要的是,那个价格(行为经济学中我们称之为“锚”或“锚定”)对我们此后购买这一产品的出价意愿会产生长期影响吗?

看来对幼鹅起作用的因素对人类也同样适用,包括“锚定”。例如,萨尔瓦多从一开始就把他的珍珠与世界上最贵重的宝石“锚定”在一起,此后它的价格就一直紧跟宝石。同样,我们一旦以某一价格买了某一产品,我们也就为这一价格所“锚定”。但这一切到底是怎样进行的呢?为什么我们会接受“锚定”呢?

试想一下,如果我让你以与你的社会保险号的最后两位数(我的是79)相等的美元(例如我的是79美元)买某一瓶1998年(法国)丘隆河葡萄酒,你会同意吗?而这样的一个数字暗示又会对你以后买葡萄酒的出价有多少影响呢?这听起来荒谬可笑,对吗?那好吧,让我们先看看几年前发生在一群麻省理工学院工商管理硕士中间的事情。

学生们的这次课堂练习做得很高兴,但当我问他们是否感觉写下社会保险号后两位数影响了他们的最后出价时,他们当即否认,没那回事!

回到办公室,我对数据做了分析。社会保险号后两位数字起到了“锚”的作用吗?答案很明显,是的。学生中社会保险号后两位数字较大的(80~99)出价最高,那些后两位数字较小的(01~20)出价也最低。例如,给无线键盘出价最高的20%的学生的平均出价是56美元,最低的20%的学生的平均出价为16美元。最终我们算出社会保险号后两位数字最高的20%的学生出价比后两位数字最低的20%出价要高出216%~346%(参见下面的附表)。

如果你的社会保险号的后两位数字比较大,我知道你可能会想:“我这一辈子可亏大了!”但事实并非如此。将社会保险号定为本实验中的锚,只是因为我们想用它来进行实验而已。我们也完全可以采用当前温度的数值或者厂家建议零售价作为锚。实际上,任何问题都可以创造出锚来。这看起来理性吗?当然不,但我们就是这样的——说到底,我们也是一群幼鹅。(我在一些公司主管和经理人那里做的实验(麻省理工学院公司主管培训项目)也同样成功。社会保险号也能影响他们对巧克力、书籍和其他商品的出价。)

数据还有更有趣的一面。尽管购买这些商品的付款意愿是任意的,但又有其合乎逻辑、一致的一面。当我们观察相关的两对产品(两种酒、两种电脑部件)时,它们的相对价格惊人的合乎逻辑。大家对键盘的出价比对轨迹球的出价要高,同样,对1996年隐居地葡萄酒的出价也高于对1998年丘隆河葡萄酒的出价。它的意义在于,一旦参与者愿意出价买某物,他们此后购买同类产品时就也会参照他第一次决定的出价(锚)做决定。

这也就是我们所谓的“任意的一致”。首次的出价大都是“任意”的,并可能受到任意问题答案的影响;可是一旦这些价格在我们的大脑中得到确立,它形成的便不仅是我们对某一产品的出价意愿,还包括我们对其他有关产品的出价意愿(这使它们一致)。

现在我需要对刚才讲的故事加一点儿重要的澄清。生活中形形色色的价格铺天盖地,我们会看到汽车、草坪修剪机、咖啡机等各类产品的厂家建议零售价。我们会听到房地产代理夸夸其谈,大侃当地房价。不过价格标签本身并不是锚。它们只有在我们深入考虑后,想用某一特定价格购买某一产品或服务时才可以成为锚。这就是印记的形成。从此以后,我们愿意接受的一系列价格——就像蹦极绳的拉力,总是需要参照原先的锚来决定。因此,第一个锚不仅影响我们当时的购买决定,而且影响后来的许多决定。

比如,一台57英寸液晶高分辨率电视机的促销价为3000美元。这一标价并不是锚。假如我们决定出这个价买下它(或认真考虑要买),那么这个价格从此就成了我们以后买液晶电视机的锚。它是我们的测量标杆,从那以后,不管我们是在买电视时,还是在后院野餐会上和别人闲聊时,都会将它与别的所有高分辨率电视机进行比较。

锚会影响各种购买行为。例如,宾夕法尼亚大学经济学家尤里·西蒙森和卡内基–梅隆大学教授乔治·勒文斯坦发现,搬家到另一个城市的人购房时总是被原住城市的房价所锚定。比如,他们研究发现,人们从物价水平低的地区(例如得克萨斯的卢博克)搬到中等水平城市(例如匹兹堡)时并不会随之增加消费以适应当地水平。相反,这些人宁可花与原来的城市差不多的钱买房,尽管这会使他们和家人在狭小的房子里过着拥挤的日子,或者住得不舒服。同样,从高物价城市搬来的人也总倾向于花费和原居住城市相等的钱来买房子。换言之,从洛杉矶搬到匹兹堡的人一般不会降低他们的消费来俯就宾州的物价水平:他们的消费水平与在洛杉矶时差不多。

我们似乎习惯于某一特定的房价水平而不愿改变。实际上,跳出这一局限的唯一方法就是到新地方先租房住上一年左右。那样,在我们适应了新环境之后,就能按照当地的市场水平去买房子了。

我们会把自己锚定在初次价格上,但是我们是否能从一个锚定价格跳向另一个(也可称之为“突变”),不断改变我们的出价意愿呢?还是说,我们遇到的第一个锚能长期存在,并且影响我们许多的决定呢?为解决这一问题,我们决定做另外一个实验——在这一实验里,我们试图把参与者从原来的锚引诱开来,转向新的锚。

这一切是为什么呢?我们是想确定我们给出的第一个价格(10美分和90美分)能否成为锚,事实上,它确实成了锚。经受同样刺耳的折磨,第一次以10美分重听录音的那些人实际的出价(平均33美分)比那些被给出90美分的人的出价低很多,第二组的人要求的价格是第一组的两倍(平均73美分)多。你们现在看到第一个价格所起的作用了吗?

不过,这仅仅是我们探索的开始。我们还想了解锚在未来决定中的作用到底有多大。假设,我们给参与者一个机会,让他们丢掉一个锚,转向另外一个,他们会这样做吗?回到幼鹅的问题上,它们会跟随原有的印记游过池塘,半途中把忠诚一下子转到另一只母鹅身上吗?在幼鹅问题上,我想你们应该知道,它们仍然会紧随原来的妈妈。但是人类会怎样?实验的下两个阶段将给我们答案。

为什么?我认为10美分组的参与者大概是这样想的:“这次的噪声和上次的差不了多少,既然我对上次听的那一段噪声出价很低。那么我估计,这一次出同样的价格,我也能够忍受。”90美分组的人遵循的是同样的逻辑,但由于他们的出发点不同,所以结果也不同。他们是这样想的,“既然我对上次听的那一段可厌的噪声出价较高,这次的噪声和上次的也差不了很多;既然我上一次出了高价,那么让我忍受这段噪声,我需要出同样的价格。”确实,第一个锚的效应仍然在起作用——这表明锚具有持续效应,对当前的价格是这样,对将来的价格也是如此。

我们展示的是什么呢?我们的初次决定对随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的决定会产生共振效应。第一印象非常重要,不论是回忆起我们买的第一台DVD(数字通用光盘)机的价格比现在这类机器的价格贵得多(想到这一点,现在的这台就好像白送一样),还是回想起汽油曾经只要每加仑(1加仑(美)≈3.79升。——编者注)1美元,都让人感到如今就像是在割自己的肉一样。在这所有的案例里,过去我们遇到的任意的锚在形成初次决定之后仍会长久存在,伴随我们左右。